第5章 第5章
青玉案上，一盏上好的灯火。
儿子对自己说，选妃之事全凭母后。藜皇后当然喜欢儿子心里敬重自己这个母亲，但是，怎么也是稷儿自己娶，以后日日面对的也是稷儿，也不是自己这个皇后啊。
藜皇后的心都要操碎了。
藜皇后没日没夜亲自看了百十来张卷册，之从中挑出了稀疏几张，都是端庄大方的美人，家世好，样貌好……但是品阶怎么订，又免不了一番头疼。
“还是得让稷儿打打眼的。”
入夜，母后宫里的太监小贵子送来了几张选妃名册。
“你跟母后说，儿臣相信母后的眼光，让她选吧。”
太子殿下瞅了瞅案板上堆积如山的公文，自从父亲准许自己参政，文书是一天比一天摞得多。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说，您一打眼就行，实在不满意，就先那成妾侍……太子殿下您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耐烦的拾起一摞名册，索性不多。
太监小贵子在一旁很是触动，太子殿下从来不近女色，连世间少有的大美人清莲在他面前走过眼睛都不带停留，坊间传闻，他才十七岁就已经失去了对女子的兴趣，而是……”
龙阳之好？!
小贵子一哆嗦差点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嘴。
但愿不是，但愿不是，但愿太子殿下能绵延子嗣，福泽深厚。
小贵子暗自烦恼跑神，却没注意自家殿下的目光已经停留在一张名册上很久了。
“哼，”宋稷轻轻哼了一声，少年清俊的眉毛都扬了起来，“只手遮天啊只手遮天。”
小贵子猛地回过神来，啪嗒跪下，周围的宫女见状连忙跪在地上，头颅低的马上就要看不见。
“明天，我要见这个人。”
我还是低估了锦鹿，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张嘴，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么可能瞒过他，怎么可能让我利用他。
他把我送进宫的那个晚上，我就知道，他远比我想象的强大，我曾经以为了如指掌的锦香苑，不过是一个谜宫，没困住他，困住了我。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经过锦鹿府中精心梳洗，居然也像一个世家小姐。
我苦涩的笑了一笑。
用手敲敲自己那努力生长，也未及肩膀的头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今年回不去了，是不是永远也回不去了？听说今年的豆腐生意不好做，我一直没有机会给九翎寄银子回去，不知道他缺不缺银子用。
“太子殿下有请。”门外的小太监高声呼喊。
我来不及思考，便被拉着去了东宫。
人不多，只有两排十人，但是个个花容月貌，窈窕淑女，颇有风范。
我居然是最后一个到场，远远就看到一群颇有架势的贵族小姐，恭敬懂礼，候得规规矩矩。
旁边还有宫婢，两位公公，一个雍容华贵，尽管中年依旧不失风采的夫人。
那一定就是皇后娘娘了。
我双腿一抖，差点摔跤。幸亏他们没看见，不然可要丢死人。
本以为在锦香苑这几年，我会磨砺的有点出息，没想到自己还是这般经不得场面。
我整理好表情，学着其余几个世家小姐，尽量端庄，默默站在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位置。
话说也奇怪，那个皇后从我一进门开始就是不是用眼睛瞟我，难道是知道我是锦鹿派来的人？不对啊，知道了，我可能连或者到现在都是问题。
难不成是嫌弃我，白眼我？和锦香苑那群人一样？
但我也没太多心思想这些。
光一个太子殿下，我就被恐吓的几天都颤颤巍巍，是不下咽。
锦鹿倒是不痛不痒，直接相告。他连我都不知道的真相都知道，我只晓得那贵子长相着实秀美，但没想到是太子啊。
以后要做皇帝的人啊……我本以为他只是普通的皇室宗亲。
“你挡我的路了。”他冷漠道，甚至很残忍。
我站在靠门的角落，他要走过来，就说了这话，并且，一边把我撞开一边说的。
他年纪不大，力气不小，我被锦鹿饿了好多天，没修养几天，又经过这番折腾，早已气力全无。
他这一桩差点把我撞飞。
当然，他依旧没看我一眼。
反倒是皇后娘娘居然满是担忧的望了我一眼，神情中甚至带了几分焦虑。
我发现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如果是锦鹿侍妾，早就阴阳怪气好一阵嘲讽和嘀咕了，当然，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谁都不敢放肆的。
我真是心机深沉——心里偷笑。
一位年老的嬷嬷向着太子一一介绍开来，“太子殿下，您瞧，第一位就是咱们御史大夫的女儿卢奇，容貌俊丽，尤擅书法，外祖父是前翰林，书香门第……”
太子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吊儿郎当地喝着茶。皇后咳嗽了一声，传唤我的那个叫做小贵子的公公小步过去与那嬷嬷嘀咕了几句。
那嬷嬷立刻反应过来。
急忙下一位，她站在第二位面前，快速的说道：“云府二小姐云禾。”
又麻利的介绍第三位：“左丞相之女，兰金儿。”
“第四位，右丞相之女，罗香敷。”
……
“第八位，柳大人府，柳烟。”
……
“第十位，锦府，锦棉。”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我都能听到外面青蛙呱呱的声音，按理说，青蛙不该那么多的，可郾城的青蛙就是奇怪，每年四月呱呱呱。
“稷儿，你觉得？”
“母亲，立妃之事，再说吧，”他一下子从椅子上下来了，皂靴碰撞地面的声音“嘭”然响起，“儿臣不感兴趣。”
皇后娘娘有点站不稳，这点应该也只有我能看出来。
当我被吓到的时候，会颤抖，而皇后娘娘不好红光明正大地颤抖，她稍微控制，步伐就会倾斜，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但是其实，事实更加严重。
在宋稷说“儿臣不感兴趣”的时候，这句话在她耳中，就变成了他的儿子对这些姑娘不感兴趣，等于对这些女孩不感兴趣，等于对女人不感兴趣！等于，对男人感兴趣！他是皇室子弟，怎么能……自己已经很宽大了，让小贵子对嬷嬷说，这些姑娘出身都干净的，这里就不论家世了，只要稷儿愿意带走一个，能带走就带走！
可是，我的天啊，稷儿，你不能，你至少不能！
从不失仪态的皇后娘娘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她都开始想怎么与皇上开口的措辞了。
结果他的稷儿，又突然回来了。
他说：“我身边缺人伺候，她……”
宋稷先是指向了罗香敷，众人的目光灼灼，结果他摇了摇头。
又指向了柳烟，又摇了摇头——众人的眼神都要把宋稷的手指看穿。
他又指向了云禾，继续摇了摇头—
他的玉手在空中兜了一圈，众人的脑袋也摇了一圈。
突然他眉头微微一皱，声音冷道：“就她吧。”
他往门框一指。
边说着边走出了屋门，头也不回进入了遥遥月色之中。
门口站着的那个女孩，那个锦家姑娘——也就是我，木木然中忽然之间被在旁的丫鬟太监上前来，拥着我出了门。他们每个人脸上居然都喜气洋洋，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宝物。端庄的皇后娘娘更是松了口大气似的，笑盈盈的看着我，甚至眼神中带了一丝——感激，可谓是含情脉脉。
深夜的东宫寂静，索性有着入水的月光倾倒在宫殿之上，我的视线不至于太过模糊。
我紧紧跟随着一个挑了灯笼的小太监，也不知将要去向何处。
橙黄的灯光在空气中漂浮不定，像是海浪上的一星鱼灯。
再往前看也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
我正疑惑非常，反而是那小太监停顿了下来，低着头对我轻声说：“姑娘，殿下让您自己过去。”
我看到远处有一方别有诗意的亭子，周围种了几朵将开的花苞。
我礼貌的点点头，向前走过去。
那人背对着我，肩宽腰窄，身形颀长。
一顶弱冠在月光下荡映着金丝，他抬头望着眼前虚无的景象。
开门见山，“你来做什么？”
我哐当跪下，膝盖生疼，向他磕头：“太子殿下，奴婢那日侥幸死里逃生，欺瞒过了锦鹿，对锦鹿说……”
他噤声，随后冷笑，“说什么？”
我颤抖着，不敢看他，想把头直接埋在地里，“说……说太子殿下……会娶我……”
在谎话之中掺杂真话，假作真时真亦假。
他猛地转过身，我听到他的袍子扫过花苞的声音，充满了杀气。
“求殿下饶了小的，求殿下饶命啊。”
我跪地不起，磕头连连，额头不管不顾的砸着满是沙砾的地面，有凉凉的血流到下巴也察觉不到。
“抬起头来。”他居高临下的对冷漠命令。
我突然想起那日那个一闪而过的黄袍子，消失在远山上的身影，此刻居然清清楚楚地站在我的面前。这个抛弃了我的曾经的主子，这个食言的人，凭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站在制高点，让我卑躬屈膝的舔他的脚趾头？
我对上他的双眼，他的眼睛生的好看，不像锦鹿媚人的桃花眼，但是别有另一番风采。它看上去很是清澈，像是北海的清泉，可是我老觉得深不见底。
此人的心机，想来也不会亚于锦鹿。
胡思乱想之际，我恍然警觉，怨恨已经不自觉地堆积在自己的神情之中，不可抑制。
我急忙撇开他的眼神，低下了头。
“你不听话。”他沉静道。
我真搞不懂，这些身份高贵的人一天天绕什么圈子，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九曲回肠，我怎会听得懂？
“主子的话，我岂有不听的道理？”我默然，冰凉凉的回答。
太子殿下的眸光一闪，惊讶一闪而过。
这个奴，从来没有对自己如此说过话，跟了锦鹿那么久，神态都变了么？
他看着眼前这个额头流血的女奴，果然，她然变化了许多。
跪在眼前的少女挽着简单的发髻，一把玉簪随意别在发中，在月色下晶莹透亮。她面色很苍白，额头的血触目惊心，宛如游龙之血蜿蜒在鼻梁和眼皮之上。嘴唇未上胭脂居然也犹如血色。
这是第一次如此细致的看她，以前的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低垂着眼睛，但现在偏多了一些倔强，瘦弱的身躯……
太子殿下打了个寒噤。
“你真是令人厌恶。”冷不丁这样一句话冲进我的耳朵，我头一次听到太子对我的评断，居然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崩了很久的弹簧，仿佛碎了一般。
只剩下碎片钻心般绞痛。我效忠了这么久的主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苦涩的从胸口掏出我的本子，跪在地上，眼泪再也绷不住。
双手举过头顶，将那我藏了三年的珍宝尽量端正的摆在手里。
“太子殿下，您曾答应我，许我金银珠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自知落入敌手，太子殿下对我有太多的不信任，金银珠宝，我不敢奢求。”
我哽咽，“万望太子殿下照顾好吾弟，我心愿仅此，”我又往前跪着托了几步，“要杀要剐，全凭殿下。”
说完这话，我已经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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