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找到那些暗卫的时候，深蓝的天色已陡然昏沉。
在这野外苍穹之下，一轮清晰的白月高高挂在枝头。想来也是因为雨后薄雾层层，所有事物都“疑似地上霜”，蒙上了白纱般朦胧曼妙。
其实沈稷还算是靠谱，并没有欺压我太多，从开始的让我背他，变成了让我扶他。而他让我扶他的原因我也找到了，他的脚腕确确实实崴了一下子，崴的还不轻。刚开始走路时没发觉，到后来居然越来越红肿，我看着都疼。
当时他利用一顶相同的轿子，成功的引开追杀他们的士兵。却不想那帮顽固的士兵骑着的是北方蛮族的那种战马，兵贵神速，不久就追上了沈稷。沈稷为了马夫的安全，居然决定自己跳下马车，趁着他们还没到跟前，继续引开这些剩余的追兵。
他不顾马夫的劝说，踢了一脚那匹兢兢业业的马儿，让马夫和马儿先行回眠国了。
后来他藏匿在那片美丽的山谷，因为在争斗中受了重伤，几乎无法动弹。尽管知道自己提前设计好的暗卫现在已经赶到狼岔口附近等待自己，自己也无法过去了……
“所以，是我救了你，对吧？”我得意洋洋的神情洋溢在脸上，毫不掩饰。
已经被暗卫塞进提前准备好的马车里的沈稷，隔着车窗懒洋洋的回了我，“你不过来，我的暗卫早晚也会找到我。”
他这是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太子爷的高冷形象。
我站在车窗之外，掐着腰，蛮横地想，“这小子居然如此翻脸不认人，人前人后两种样子。”
果然是狡兔死，走狗烹啊！
我又想撸起袖子给他一拳，但是环视了周围这几个身强体壮，看上去一顿能吃三头猪，一只手捏四三匹狼的侍卫。
胆战心惊遂作罢。
但我口头不饶人，不失小小霸气，哼道：“刚才也不知是谁，求着我背他呢。”
轿子里的人沉默，倒是还没说什么话，想来，他是自知理亏。这让我更加得意起来。不经意间听到那几个侍卫在偷笑。
“有什么好笑的？”我努着嘴愤恨的盯着这几个侍卫。
离我最远的那个彪形大汉，凑上前一步，拍着胸脯说：“我们殿下向来谦逊少言，决对旁人说这样的话！”
他乐呵呵的，随即，刚才那几个黑脸侍卫也开始暗笑起来，气氛终于不那么严肃了。
我却生气极了，明明就是他那么说的，怎么，现在利用完我了，事情就可以否认啦？
“明明就是他说的！一开始我不理他，他还管我叫……”
姐姐。
“姐姐”二字未出口，轿子里伸出一只冰凉彻骨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瞪大了眼睛，吓得一跳。
周围的侍卫瞪大了眼睛，像是拾到榛果的仓鼠。
呲牙咧嘴。
我强势掰开他的手，继而尴尬的掐着腰，一时间忘了话茬。
“看什么看，看到了吗？你们主子就是这么蛮横。看到它的真面目了吧？”
“可……他不也是你主子吗？”旁边一个一直不说话的侍卫小声嗫嚅。
我仔细一想，确实是。
但我也没心情理他们了，抬头看了一眼星星和月亮，今天我要戴月归了。
我朝着他们的背面走过去，头也不回，大声道：“再见了各位，有缘再见吧！”
“姑娘，你去哪里啊？！”几个侍卫在后头呼叫我的名字，声音粗旷如狼。
我能去哪里啊，明知故问吧，我走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模样，只能是回南国啊。
他们那唯一一声呼喊渐行渐远。
沈稷啊，你往北走，我去南疆，天涯再相见吧。
我望着眼前茫茫的暮霭，心里也罩起了一层雾霾。
沈稷又是一句话没说，就让我走了。
他倒是眼睛一眼不看，走的干净利落。这样记恨着他，但我心里莫名其妙空虚虚的，脚下也没有像往日轻快，只觉得双脚之上吊了两块大石头。
我又感觉自己是无足轻重的人。
“你不是无足轻重的人，是什么人啊？”我自嘲道。
可我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刚才一路走来的路途，也不明白是心有不甘还是什么。
沈稷的车队渐行渐远还真是一点也不马虎，转眼间，只是一片荒芜的山丘，和我们来时的光秃秃的路，弯曲着仿佛没有尽头。
“殿下，现在奸细已经查出来，真没不把九姑娘接回眠国？”刚才那个嗫嚅着反驳九棉的侍卫站出来，问道。
“眠国，就更安全？”太子殿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下刚刚卷起的车帘，轻薄的车帘落下，掀起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尘埃。
那侍卫停顿了一声，没弄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但他没太在意，毕竟……
眠国眼下，确实急需殿下回去。
青云被安置在着庇护所已经好几日，照顾他的是太子提前安排的一位侍女，名唤夏燕。
这个女孩倒是心细如发，每日的饭菜都是亲历亲为，踏踏实实执行自己的任务，变着花样的做好吃的饭菜照顾病人。
但是病人青云此时真是是不下咽啊。
本来都想寻死去了，但是谁能想到太子还一心相信自己，甚至亲自来救自己，劫法场。但是话说回来，自己如果此时自尽了，那岂不是愧对了太子？
“大人，人是铁饭是钢，我娘说，一副康健的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夏燕捧着刚刚做好的食盒，立在一旁，苦口婆心。
青云也觉得有些有趣，况且此时自己已经想通了，于是叫过她来，让她把食盒放在桌子上。
夏燕老老实实的放下，正准备虚掩上门出去。
“可有……太子殿下的消息？”一向虚弱且很少言语的青云说道。
夏燕转过身，回答他，“密函上说，太子殿下已经到了霖县，马上就能到郾城了。”
霖县离这里不过十余里，这么近的距离，哪里用得了什么密函？
青云眼里有些阴沉的疑虑，不过侍女夏燕可没看见，直接关上门出去了，准备一会去打扫卫生。
罢了。沈稷他还是放心的。表面上，沈稷这个人没有什么显著的功绩，却落得了一个太子的位置，也招致很多人的不满。但是实际上，在青云看来，此人非但不似表面上般的无作为，反而是一位颇有智慧，城府很深的人。
他和沈稷一起读了这么多年书，这点还是知道的。
锦太傅在的时候，让他两人面朝着空旷的远山背书，青云自是一本正经的认真习阅，不敢丝毫怠慢，当然，沈稷也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
但是当太傅检查时，青云流利的背出来，甚至于一字不差。而沈稷，虽然说也会背，可只不过是坑坑巴巴的背。——绞尽脑汁，认真思索的样子，一通背下来仍然会错了许多词语。
很多人都认为青云才思敏捷，而太子……很努力。
总而言之，在众人眼中，沈稷是一个不善言辞，冷冷清清，也没有那么聪明头脑的人。
青云自视甚高，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认为太子像人们口中传说的这般不开窍。然而直到很多天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那一天，他和沈稷在研习兵法，他们用石子代替士兵，玉石代替将领。
青云正常发挥，排兵布阵，依旧把沈稷的士兵打的落花流水。
想来青云当时究竟是少年人，说了几句心高气傲的话，例如“你看，你又输了吧？”“我们研习兵法多少时日了，你还是这种水平”“你这样什么时候能读好书？”……之类，反正非常之不中听，现在的青云回想起来都只剩汗颜。
但当时沈稷只是很平静地说：“等到了真正的战场，你这种方式是不会赢的。”
沈稷横眉冷目，不想多说，转身想离开。
可在青云眼里，这只不过是沈稷输了的说辞，青云趾高气昂的过去，堵住了沈稷，“能赢能输，方为大丈夫，你这样算什么？”
面对咄咄逼人，沈稷终于开始有些许气闷，道：“为兵者，为将者，是有自己思绪，自己想法的人，而不是你我刚刚方阵之中的玉石枯木。战场瞬息万变，士兵不可能依你的布局一直坚持体力下去。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这样不但不能带兵打仗，到了战场，还会落入敌人的圈套。”
望着眼前少年坚定而略微不耐烦的的眼神，青云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被自己低估的少年是那样的不容小觑。
沈稷提出了自己从未想过的方法，说出自己从未知道的见解，但语气仿佛是随口一反驳，十分平静。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青云重复着这句古语。
沈稷的背影已经渐渐远去，淡黄色的衣角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但是这句话却像妖魔般萦绕在青云的心间，久久不能释怀。
因为。
这句话，在锦太傅那日的抽查中，沈稷并没有背出来。
青云只感到背脊一片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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