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江茫总觉得自己的快乐太单薄了。

        对江茫来说，又或者这就是自然规律：快乐的时光过得很快，痛苦的时光却感觉十分漫长。快乐的事情像过眼云烟一样消散，痛苦还根深蒂固着。

        阿季说，有意思的事情很多的，和朋友出去玩，去喝酒去泡脚，也可以去旅行。

        江茫问她，来杭州玩怎么样。江茫有很多小计划。

        阿季说，那很好的，又有海，西湖还可以划船，可以一起去泡汤泉，不过婚纱照相馆不容易找到。

        她记得刚上高中那会，两个人边打电话边哭，说感情一定不能淡了。阿季那时候拿着学校的座机给江茫打电话，还要拿个便签记下今天得跟江茫分享的事情。但是两个人也已经很久没打电话了，上次和阿季打电话，她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她跟阿季也很久没见面了，都快处成网友了，她也想能跟阿季一起去吃顿饭，喝次酒。

        很多次，人和人可能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可是没有，那时候也没有这种意识。

        真正的最后一面，可能都是悄无声息的。就那样，江茫哭着看着武思，武思替她擦眼泪叫她别哭了，很快又会见面。那就是最后一面。

        她与很多人见面都是最后一面了，有些人还联系着，见面却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奇怪吧。人和人之间，有时候就靠这么一部手机连接着，好没意思。

        她其实挺高兴阿季有很多新的朋友，她也会有新朋友，会开始新生活。

        江茫以前，自闭自大，总是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像眼前有团黑雾，让江茫看不见别人。

        江茫弄丢了很多很好很好的朋友，她们耐心地教江茫做题，总是会为江茫考虑；她们礼貌、谦虚、大度、为他人考虑，一点点都教给了江茫。

        可是江茫不辞而别，慢慢也断了联系。

        江茫后来懒散，已是没有耐心和别人交朋友，泛泛之交江茫都没有耐心去营业了，也许交好朋友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吧。

        江茫不是没想在土里种花，江茫甚至有时候觉得这是一片好土地，耐心耕耘也会开出漂亮的花的。不过埋在地下的东西不会分解掉。

        然而那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小动作，再到一次的失望，一次的选择，一次的丢下，都深深埋藏在看起来仍然明天可期的土壤里。

        江茫睡得不好，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浮现的是讨厌的画面和事情，真真假假的，她不知道了她不记得了，只是睡着也感觉很难受，抓心挠肺地难受，头也很晕，眼皮子好像也灌了铅似的睁不开，有时候用手臂撑一点起来，又晕晕乎乎地换了个姿势倒下去，好像是一定要她去看去面对那些，弄得江茫也不是很爱睡觉了。

        醒来也不记得是什么梦，可是那么压抑，江茫醒来总是想流莫名其妙的眼泪。

        江茫总是哭总是哭，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哭的。

        江茫脾气也不定，好多次都突然暴躁地歇斯底里地在吼叫。

        她总是伤害着身边的人，她其实谁都不怨，她就恨自己。最讨厌最讨厌的就是自己。

        江茫曾觉得自己向来是一件件事都分清的，可是她现在越来越不知道如何分清如何看清了。很多事情不是能算清的，剪不断理还乱，江茫对别人尚能快刀斩乱麻，对自己呢。

        江茫就想，人死后大概就化为虚无了，什么都消散了，意识也是，那就再也不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再也不会感到痛苦和窒息了。

        江茫是害怕的，自己坚持了很久很久的事情、原则，不曾自我怀疑过，却不知不觉间已然忘记，做了自己看不上的事情，那么自己坚持的是什么。自己又是什么，自己还剩下什么。

        江茫不高尚，甚至是不堪的，她做人是有愧的。

        她记得，自己的虚伪、懒惰，她的麻木、脆弱。

        江茫以为不过是一个小事，她也不会计较，不久她会忘记，很多时候她是神经大条的。结果不是。江茫有意识的遗忘，在某时又如此清晰地想起，一丝一毫，清楚无差的，让江茫意识到自己是个无比小心眼的人，甚至是丝毫无法体谅他人的自私冷漠的人。

        人有那样一颗崇高完美的心吗，江茫没见过，她自己也没有，时常觉得自己这颗心也是浑浊不堪了，也许大家都不完美都会犯错，她渴望看见那样纯净清澈的心在她的身边发光，渴望有那样的人照亮她。她是相信有，又因为人的不完美有点怀疑。她想不明白，所以总是坠落。

        可是没有谁照亮江茫。

        江茫总是偷偷的一个人，也许也有人打着光来，江茫又畏光而逃。

        江茫和母亲闹过脾气，冲动时候伤人的话总是脱口而出，江茫怪母亲到了现在仍是一无所有。

        可是妈妈说：“为什么这么想，我怎么会是一无所有。对妈妈来说，你们就是妈妈最宝贵最宝贵的财富。”

        这个家里最好的都给了江茫。送江茫在城市读书，送江茫上最好的私立，名牌的衣服鞋子都先给到江茫，不管是什么妈妈总说让江茫买个好些的，江茫占据了整个家最好的，可是她却是这样的。

        弟弟因为她才总是转学，江茫自己知道多次的迁徙意味着什么，江茫自己总是羡慕在一处长大、有从小玩到大的好友的同学，人本是易散的更何况时间距离是无情的呢。

        因为江茫，弟弟才被送去了少林寺。一年，那个被叫做“大胖”的乐呵呵的小孩就变成了瘦削的黢黑的男孩了，妈妈看着就哭了。弟弟回来时江茫还在上学，若她看到定是也要哭的。很苦很苦，是江茫不知道没体会过甚至不敢相信的苦，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吃这么多苦。

        弟弟是很好很好的弟弟，是很好很好的男孩。江茫总是欺负他，从小到大，总是弟弟在让着江茫。江茫脾气差也阴晴不定的，有时候因为一点小事，江茫就会突然对着弟弟大发雷霆又阴阳怪气，江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她甚至每次发完火过了一会就会觉得很对不起很对不起弟弟。弟弟总是帮着做家务，还会炒蛋炒饭和煮面给江茫吃，甚至吃西瓜的那个心弟弟大半也是给江茫的。

        可是江茫，江茫啊江茫，弟弟做错了什么呢。他小时候那么小那么可爱那么漂亮，江茫小时候也喜欢抱着弟弟，好似炫耀自己有个可爱的弟弟。

        可是江茫，怎么就把事情弄成这样。

        江茫对不起所有人，无法面对任何一个人了，竟是。

        面对别人时，她好似在照一面显出她原形的镜子，她的丑陋自卑、愚蠢懦弱、自大无知，无一不在显现着，照的她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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