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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节 谁犯了错


“你这是干什么?”夜问心略带好奇地问。

        “天冷,不把手搓热了,怕孩子着凉……”唐文清解释着。

        “那为何不用内力先将双手哄热?”夜问心不是责难,而是真的不懂。

        唐文清抬头冲夜问心略带羞涩地一笑,“我以往不曾习武,结果养成了搓手的习惯,倒是我忘了。”

        孩子一哭,就有奶娘小跑着去内室里取东西,此时已经回来了,伸手就要把还在哭闹的孩子从唐文清那里抱回来,“公子,这是粗活,还是奴婢来吧,小心弄脏了衣裳。”

        唐文清摆摆手,并不把孩子还给奶娘,而是接过了奶娘手中的东西,嘴里说,“这可不是什么粗活,而是精细活儿。”

        唐文清先将尿布拿在手里,又将新的小被子夹在腋下,并不直接把膝头上的襁褓整个打开,而是从下面的部分只打开一点儿,一双红通通肉乎乎的小胖腿就出现在了夜问心的眼前,一失了襁褓的束缚,两条小腿儿立时蜷缩了起来。

        唐文清就势轻轻一拉,湿乎乎的尿布就被扯了出来,随手丢给奶娘时说,“还不够软。”他先取了一块干净的尿布,却并不直接垫上,而是当成布巾快速地在婴儿的小PP上擦了一下儿。

        夜问心看得很清楚,这一擦虽然速度快,却极有学问,不仅力度掌握得刚刚好,既能擦干净又不伤婴儿娇嫩的皮肤,还是从按照从前往后的顺序擦的。

        用过的尿布再交给奶娘时,唐文清说,“这块就好,都按这样子去准备尿布吧。”

        这句话还没说完,唐文清手中的两块尿布,已被他折成了小小的三角形,两个长一点的角被他安排在孩子的身前体后,短一点的角再一折后,放在两腿之间,而尿布最厚的部分恰好是方才那块尿布湿得最严重的区域。

        换好了尿布后,唐文清顺手摸摸了婴儿的小衣裳,见全都是干爽的,就笑了笑没说什么,可他还是不打开襁褓,而是把腋下的一条小被子从上面覆在了孩子的身上,还随口对夜问心解释道,“这回我记得用内力烘了。”

        夜问心即使不去摸,也知道这条被子是绵软而暖和的。

        小被子盖好后,唐文清才解开原来的襁褓,双手一翻一裹,这边折两下,那边折两下,立时一个新的襁褓便出现在了他手中,虽然用的是差不多的两条小被子,却比原来奶娘打的那个襁褓看起来还要精致漂亮上几分,而原来那用过的襁褓也变成一条小被子,正好被丫鬟撤了下去。

        湿乎乎的尿布一被撤掉时,婴儿的哭声就变小了,成了低低的啜泣,等唐文清将新的襁褓抱在怀中,轻轻摇晃拍哄两下,那哭声就完全停止了,夜问心倾身去看时,发现孩子又像刚才那样睡着了,而从唐文清进门到现在才不过几息的时间。

        夜家人都还好,奶娘此时已是看呆了,过了一会儿才讷讷道,“清公子诶,奴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真是羞的慌……”

        夜问心和独秀也看得有点惊愣——有些事听说是一回事儿,亲眼看到则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刚刚受到打击的夜问心,已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她的眼前唐文清手中的孩子,似乎已变成了当年的自己。

        唐文清却随口说,“这有什么,不过是这孩子好哄而已,”又似自言自语道,“话又说回来了,吃饱穿暖没病没灾的孩子,又有哪个不好哄呢?”

        这话让夜问心只觉得心里抽痛,那边,夜杨氏已是落下泪来,“逃难那时,别说是奶水了,就是连口米汤我们心儿都喝不上啊,孩子一哭起来,我就心疼得撕心裂肺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血挤出来给她喝……”

        夜家其他人也唏嘘不止,夜杰接口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愿带小妹的……”声音也有些哽噎。

        独秀忽然问了一句,“那清公子有什么好法子?”

        唐文清苦笑,“我哪有什么好法子,不过是把心儿揣在怀里,用体温暖着,再不停地走动,没有吃的就弄点温水隔会喂喂,虽不耐饥,可我想,这样最起码不会哭坏了嗓子,不是吗?后来有什么我就喂什么,菜叶啊、果子啊、粗面啊,只要能吃的,都多加水,煮得烂烂一点点儿试着地喂进去……”

        大大的正堂里已是一片安静,每个人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气氛有些凝重。

        夜问心忽然感到很后悔——她怎么就打了唐文清那一巴掌,她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还是唐文清再次打破了众人的沉默,“心儿,现在你可以再抱抱她了。”将婴儿又递给了夜问心。

        这一回,夜问心觉得这个襁褓有点沉重,但她不服输的性格,还是让她接了过来,虽然还是微微地皱着眉,她的动作却明显比方才熟练多了。

        夜杨氏脸上也重新浮现出了笑容,“看,我们心儿也学会抱孩子了。”

        夜问心不为此话所动,而是轻声问坐在身边的唐文清,“娘说的对吗?”

        唐文清没有直接回答夜问心的问题,转言道,“其实抱孩子啊,用的不是手臂和身体,而是用的心和你对她的感情,这么小的孩子,她舒服不舒服都是不会说的,可等到她表现出来时,她就已经受到伤害了,所以,你得事事处处都想到她的前头,这样她就不会哭了,不过啊,也不容易,因为她会变,每天每月需要的都不一样……”说到这里,唐文清抬头扫视了一圈儿侍候的奶娘和丫鬟,“一点儿不出错是不可能,不过,尽心尽力就好,就能少犯错犯小错或者不犯错。”

        最后,唐文清意味深长地看了独秀一眼,“如果非人力所能及的事,就只能认命了。”

        独秀了然地点了点头,对独秀来说,失去了天时就是不亚于失去了一个亲生的儿子。

        孩子在夜问心的怀里动了动,但并没醒来,唐文清提醒道,“交给奶娘吧,再等一会儿,她若是醒了,恐怕就是饿了。”

        夜问心从善如流,一行人也适时地告辞,夜问心一站起来,唐文清就揽住了她的腰,夜问心很是配合,直到上了马车坐下,唐文清才放开了手臂。

        到了玲珑阁门口,唐文清再抱起夜问心时,两人之间已恢复了往日的默契。

        刚摆好午膳,楼梯上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唐文清向门口看去,夜杰急急忙忙地进了门,看了一眼夜问心和唐文清后,又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解释着,“我无事,也知你们无事,我就是,就是,想来看看……那个,我先走了……”又转身匆忙离开了。

        唐文清轻叹一声,夜问心恍如未闻,但他们谁都没拿起筷子,这时,夜问心忽然说,“我是不是该留下三哥一道用膳?”

        夜杰一定是听说了昨夜发生的事,虽然刚刚和两人分开,可还是不放心,这才急匆匆地跑来,他心里也知这样做实在是莽撞,却依然控制不了自己,这让夜问心再次想到了“情难自禁”这四个字,只不过,这一次的感触已越发地深了。

        夜问心的话,让唐文清轻笑,“无妨。”夜问心这回没对夜杰发脾气,更没因夜杰对他们的“不信任”而产生不快,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心情颇为愉悦地率先拿起了筷子。

        饭罢,见夜问心坐着不动,丫鬟就撤掉餐具端上了茶水,夜问心这才开口,“给你赔了不是,原是我错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夜问心这样的直言道歉,还是让唐文清有种心惊动魄的感觉,想到自己的决心,他强抑从座位上跳起来的冲动,静了静,才反问道,“心儿觉得,错在哪里了?”

        夜问心看着面前的虚空,有些费力地开口,“我是女儿,所以一生下来,就是母皇和两位皇姐天生的对手,再怎么韬光隐晦也无非是为了最终的那反戈一击,这一点,她们清楚我亦明了,所以,所谓亲情对大家来说,不过是种掩饰。她们先动手了,我并不恨她们,可两位皇姐利用了我心爱的人,这是我无法容忍的。”

        “继位之后,出于孝道,我冒着危险对母皇只是幽禁并没除掉,直到她最后病死,我心中并无愧疚,而斩杀两位皇姐阖府上下五百余口是,我则只有大仇得报的肆意酣畅。”

        唐文清有些发愣,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夜问心这么做是对的,可他很难想像,如果是他,他将会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做一切?!

        而且,心爱之人啊,这还是夜问心正面承认,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可又是什么样的仇恨,需要用那么多的鲜血来平息呢?!

        “至于我的父君,上一次,我已经和你说得很多了。”夜问心看向唐文清,“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得到你的安慰,或是让旁人来评论我的是非对错,”冷哼一声,“身后名?什么东西!我一点不在意在史书中我是什么样的,我只信,今生今世的成王败寇!”

        想到自己的此“今生”已非彼“今生”,夜问心到底还是微微一叹,“我只想说,我没有家人,不懂得什么叫做亲情,我也没有朋友,不知何为平等论交,真心相待,我只知帝王是不讲感情,只讲对错的!”

        唐文清面容微动,心中戚戚然,不为自己,而是为前一世的夜问心。

        夜问心又说,“昨夜的事,原是我错了。你非我的家人,就算我已不将你当成下属和奴仆,可我还是没有把你当成朋友,我应该算计到,人除了服从,还有情难自禁。你,亦会如此,你并非不信我,只是无法控制自己,可惜我只算计到了独秀和地利会如何,却没想到你。”

        “哈哈!”唐文清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下一次,心儿就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也把我和独秀、地利一样地算计进去,那么便不会再犯错了,是不是?”他的眼圈儿微微泛红。

        “难道这也不对?!”夜问心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唐文清站起身来,“我不管你以往如何,也不问你是否心爱于我,我只知,你是我心爱之人,那我就会倾尽全力不再让你独自一人站在最前面,接下所有的狂风暴雨,就算我不能完全帮你遮风避雨,至少我也要与你比肩而立共同承担!这不是你行不行,我信不信你的问题,而是,我、不、能、亦、不、愿!”说到最后这句话,唐文清已是咬牙切齿、目光森然,让这份誓言带上了决绝和惨烈。

        夜问心有些惊讶,“你……你何时开始这么想的?!”这和她培养他的初衷似乎有些偏差。

        “我早就开始这么想了,”唐文清走到夜问心身前,伏下身子,将夜问心整个人都圈在自己和椅背形成的小圆圈中,“只不过,我顾及太多,不敢说,也不敢这么做。”他的脸几乎贴在了夜问心的脸上,口中微热的呼吸带着他特有的体香,喷在夜问心的肌肤上,有微微的痒。

        在夜问心就要暴走之前,唐文清已一把抱起了夜问心,走进了内室,将夜问心放在床上后,唐文清又说,“我昨夜就该不听你的,一到了静心斋就动手,不,或者压根儿就不该顾忌那么多,一发觉天时有异就立刻杀了他,什么江湖道义,什么朗乾门,什么秀姐姐难不难过,在我心中都比不过你的一个汗毛!不过,你放心,从今而后,这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而你,也不要再问我‘信与不信’!”

        唐文清转身离开,夜问心坐在床上愣了愣后,才讷讷道,“你比穆子楚更适合成为一代明帝!”

        已走到门口的唐文清,差点没返身回来和夜问心再大吵一架——他要怎样才能让夜问心明白,他要只是她的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夜问心和唐文清的对峙并没持续多久,或者说压根儿就没发生,假如说唐文清在静心斋中对夜问心的服从,是唐文清让了一步,那么对这次唐文清的“冒犯”不予追究,就是夜问心让了一步。

        他们都是心怀天下的人,不会为已发生的事而过度纠结,而且,新的问题已摆到了他们的面前。

        三天一过,夜问心的足疾已无大碍,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毒解了,她须面对任脉受损这一事实。

        独秀刚要对夜问心说点什么,夜问心便挥了挥手说,“每日把那增长内力的药剂给我熬上一副便好,还有沐浴用的也要。”

        独秀喜忧参半,“心儿有法子恢复?!”

        夜问心轻笑,扫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唐文清,才回答,“我只知所谓的法子,不过是求人不如求己,事在人为而已。”

        独秀听得一头雾水,唐文清知道夜问心这是对那场争吵还在介意,可介意不也正好说明,她是听进心里了吗?

        表面上,唐文清不动声色,可每到夜问心运行功法疏离经脉时,他都会默默守在门口,仔细分辩从房中传来的动静,不放过一丝一毫,有几次,他还会手捧夜问心汗湿的中衣暗暗垂泪。

        乔氏生完孩子后,还有二十来日便要过年,虽然夜问心说女儿金贵,天气又冷,“洗三儿”礼和满月酒都不许大办,只是自家人聚聚就好,可是家务事还是显得有点多。

        这一日,又是逢五夜问心在劲松堂用晚膳的日子,夜武的妻子裴氏忽然提出了一个要求,“媳妇儿过门儿也有些日子了,又经过麽麽们的调|教,见娘忙成这样儿,实在心下不忍,不如让媳妇儿也学着管家吧!”

        此话一出,屋子里就是一静,夜武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不知气得还羞得,可他正要开口,夜问心已抢先说,“分家吧!”

        “啥?!”夜杨氏大喊一声,夜大牛也变了脸,按照习俗,父母在世子女们是不应分家的。

        可夜问心已接下去说,“所有的田地都归爹、娘,”朗乾门是有两个小庄子的,这所谓的“小”就是说良田都不过百顷,可这样的土地面积加起来,也是佑都那庄子的十倍有余了,当然了,这里的庄子中都没有山。

        以往这些地是佃出去的,夜家人到了卫都后,夜问心怕夜大牛闲来无事,就把田地都收了回来,打算从明年开始让夜大牛亲自耕种打理。

        “还有佑都的庄子和东西也都是爹娘的,大哥管的铺子归大哥,二哥和三哥没有产业,每人分黄金万两好了。”夜问心的语速很快,还带着些不耐烦,“以后三位兄长愿意和爹娘住在这里就住,不愿意就自己另外买宅子在外面住,但你们住的院子,还是你们的。”

        夜问心说完,其余人都有点发傻,他们不知道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夜问心就突然提出了分家,可他们如果不分,夜问心会同意吗?不,先别说夜问心是否同意,就说现在,谁又敢提出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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