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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寒光


  武林盟自创立以来,两代盟主皆出自临渊门方氏,方怀远在栖凰山经营了大半辈子,无数人为他马首是瞻,莫说是真相已然揭晓,就算他身上当真背了谋逆罪名,只要他一声令下,自有无数门人弟子为其抛头颅洒热血。
一刹那,刀兵四起,杀声震天!
玄蛇鞭横扫八方,巨阙剑气吞山河,黑白两道的魁首人物同时交手,一个诡谲灵动,一个大开大合,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脚下震裂砖石不知凡几,劲气如排山倒海般向四面席卷而去,掀起了无数碎石乱瓦,打得周遭诸人唯恐避之不及。
与此同时,刘一手抢过一柄长刀,窥准空隙向周绛云左手砍去,显然是要趁乱救下方咏雩。周绛云看也不看,反手将方咏雩往左一推,直向刘一手刀口撞去,后者投鼠忌器,刀锋下意识偏斜,不想鞭头忽地从方咏雩肩后弯来,如一条凶猛毒蛇骤然飞扑向刘一手面门,后者心头大骇,只得侧身闪避,没曾料到下盘亦有长蛇来袭,腿脚被绊了个趔趄,随着周绛云手腕一抖,刘一手连人带刀都被长鞭缠住,旋即双脚被迫离地,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砸向下方混乱的人群。
这厢逼退了刘一手,周绛云定足旋身,长鞭兜转打向从后袭来的方怀远,这一鞭威力甚大,劈风破空竟有爆音,方怀远身负毒伤内力受阻,不敢举剑硬接,本是一往无前的剑势蓦地变招,如太极阴阳鱼般凌空画圈,锁住这来势汹汹的一鞭,脚下蹬地而起,身子凌空翻转如风车,反向卷走大半鞭身,顷刻欺近周绛云头顶,绵柔黏着的剑势又是一变,只听锵然一声,一式毫无花俏的“劈天裂地”直斩周绛云头颅!
见此情形,陈朔不由得勃然变色。
他深知方怀远这个武林盟主并非浪得虚名,这才提早向姑射仙讨来了一只毒蛛,料定对方救子心切,将毒蛛藏在了方咏雩领口下,果然暗算得手,须知这毒蛛不是凡物,寻常人被它咬上一口不出三息便要死去,就算是武林高手被它咬中,也会肢体麻痹,滴血催逼无济于事,越是调动内力,越是毒发要命。
方怀远中了剧毒,封穴固然能帮他延迟毒发,也会压制他的真气运行,陈朔本想他已不足为惧,却见周绛云一时半会儿仍克敌不下,怎能不使人意外?
他无暇多想,一道雪亮刀光已从旁侧砍来!
陈朔目光一厉,他身上没有佩戴兵刃,只探手向左拍去,这一掌看似轻飘飘,落在刀上却如铁锤重击,长刀发出一声颤鸣,震得持刀人虎口发麻,却不想对方毫无怯意,三重刀劲如浪潮拍岸,一浪强过一浪,一重大过一重,生生将陈朔震退了一步,刀锋抵着手掌迫至胸前,却再也寸进不得,唯有僵持角力!
“江少主!”
看清敌人面目,陈朔脸色微沉,趁着左右混乱不堪,两人又距离极近,他迅速压低了声音道:“江少主,令尊与听雨阁有约在先,待方家获罪灭门,武林盟就要改方姓江,正是海天帮大展宏图的绝佳机会,你——”
陈朔本是好言相劝,可这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个耳光毫无间歇地打在江平潮脸上,他心下既是羞愧又是愤恨,忍不住怒道:“闭嘴!”
话音未落,刀锋擦过手掌削向陈朔脖颈,后者不敢轻慢,又不能真对江平潮痛下狠手,唯有连连退避,身旁几名暗卫连忙拥上,却都抵挡不住江平潮惊涛骇浪般凶猛连贯的攻势,一时之间竟是节节败退,生生让他劈开了一条路来。
“夫人!”
察觉到这边情况,方怀远一剑震开了周绛云,脚尖一点地面腾身越过人墙,用力一推江夫人和江烟萝,将她们带到江平潮身后,道:“平潮,护送她们走!”
不等江平潮应声,他又对江夫人道:“莫再回来了,也别去翠云山!”
江夫人脸色惨白,颤声道:“那我能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无论今日结果如何,他们不会再难为你!”
见江夫人的眼睛仍望向方咏雩,方怀远用力抱了抱她,轻声道:“我去救雩儿,你先走!”
江夫人把心一横,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朔,断然道:“平潮留下帮你!”
说罢,她紧紧抓着江烟萝的手,转身冲向那被人扼守的出路,道路尽头的听雨阁暗卫正要拦人,却见江夫人拔下发簪,尖端紧紧抵在颈上,厉声道:“我是武林盟主的夫人,是海天帮江帮主的亲妹,你们谁敢拦我去路?”
她猛一用力,银簪登时见红,这些暗卫都知道自家上官与海天帮的盟约,在情况未明之前,谁敢担上逼死江夫人的罪责?
趁人犹豫不决,江夫人带着江烟萝抬步便闯,后方的陈朔本欲出声下令,却见江烟萝回眸一瞥,阴沉如水的脸色总算和缓了些,挥挥手示意属下放行。
江夫人冲出了演武场,耳畔的厮杀之声却是有增无减,她下意识地顿足环顾,浑身都僵硬起来。
后晌刚过,天光本该大亮,却因乌云蔽日变得晦暗不明,而在穹空之下,本该寂静的漫山遍野此时变得无比拥挤喧闹,浩然峰各处明岗暗哨倾巢出动,正与大批敌人交战,这些人里有听雨阁暗卫,有中州府营的兵卒,更有补天宗的众多人马,一面是主场应对,一面是三方集结来袭,前者占据地利,后者人多势众,顷刻间战况已至焦灼,杀得昏天暗地。
如此多的敌人入侵至此,只能说明一件事——栖凰山的外围防卫,已彻底失守了。
唐荣被杀之后,陈朔打着查案的名义以势压人,借机封山禁路,使得三峰之一的擎天峰被迫撤走全部岗哨,已然形同虚设,只是擎天峰与浩然峰之间下有深谷,全靠一座云桥连接来往,大批人马断不可能通过这条道路抵达浩然峰,除非……浩然峰本身的通道被泄露出去了。
江夫人无需多想,立刻就明白了泄密之人的身份,心脏猛地一抽,眼前黑了片刻,差点跪倒下去。
“姑母!”
江烟萝看出不妙,及时将她扶住站稳,急切问道:“姑母你怎么了?”
“……没事。”
江夫人浑身打颤,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呼吸,趁着敌人尚未攻破防线杀到近前,她带着江烟萝绕到广场后方,问道:“阿萝,秋娘何在?”
江烟萝连忙道:“我按照您说的,让秋姑姑把守在清心居外,看好那条密道留作后路。”
“那就好。”江夫人深吸一口气,“走!”
武林盟统管江湖白道,经过两代人的苦心经营,盟中门人弟子多如过江之鲫,栖凰山总舵常驻守卫和山下布置的人手多达数千,只是前不久那场武林大会使得总舵人员调动频繁,先后又出了驰援西北、南下平乱两件大事,至今驻扎在此的守卫不过千余人,这也是听雨阁联合补天宗大举攻山的底气所在。
今日,陈朔特意将阿木这枚弃子抛出来,使栖凰山上众多高手齐聚浩然峰演武场,别处防线难免出现纰漏,藏匿山下候命多时的大队人马趁机突围而入,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人人自顾不暇,几乎都在前山奋勇抵抗,哪有心思分薄到清心居这等无关紧要的僻静之地?
如此一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江夫人得以带着江烟萝平安抵达这里。
果然如江烟萝所说,秋娘持剑守在清心居院门外,在她脚下躺着三四具尸身,剑上血迹未干,江夫人看得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秋娘收剑入鞘,朝她二人打了几个手势,江烟萝当即会意,解释道:“秋姑姑说是有敌人闯到这里,应是探路的斥候,被她悉数杀了。”
江夫人闻言,心知这里也不再安全,连忙把江烟萝向秋娘那边推去,催促道:“你快走,跟着秋娘速速通过密道下山,那密道尽头是浩然峰山脚下的一个湖泊,附近可能有人驻守,你嘱咐秋娘不要恋战,更不要往沉香镇去,尽快走水路回滨州!”
江烟萝一愣:“姑母你不跟我一起走?”
江夫人沉默了下来。
江烟萝见她不语,反握住她的手劝道:“姑母,你不会武功,留下来也无济于事,不如跟我走,咱们一块儿赶回鱼鹰坞,求爹爹带人来援,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她满脸恳切,语气里虽难掩惶恐不安,但也不乏坚定,似乎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也是真心相信江天养会赶来力挽狂澜。
可是江夫人心知肚明,今日的栖凰山之祸本就是海天帮与听雨阁、补天宗三方联手缔造的,江天养非但不会雪中送炭,还要趁火打劫。
她张口欲言,望着江烟萝天真懵懂的模样,又想到先前江平潮的再三恳求,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秋娘一个人护不住我们两个。”江夫人不容拒绝地道,“秋娘,速带小姐离开!”
横下心来,她挣脱了江烟萝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入竹林中。
江烟萝唤她不住,急忙追出几步却已不见了江夫人的踪影,恰好一阵微风吹来,隐约带来淡淡的血腥味,仿佛生了锈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人脸上。
腥风拂面而过,吹干了江烟萝额头上的几粒晶莹汗珠,也吹走了那纸画一样的惊惧惶恐。
她望着江夫人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忽地呢喃道:“我的这位好姑母,当真是蕙质兰心,可惜又不够聪明。”
秋娘无声走近,眼角轻轻一抬,似在询问。
可惜江烟萝丝毫没有为她解惑的打算,只是道:“我给过她两次机会,没有第三次了。”
分明风声已歇,秋娘背后却无端窜起了一股寒意。
定了定神,秋娘迟疑着在颈前比划了一个手势,江烟萝见了只是摇头,道:“不必管她了,你去告诉陈朔一声——他的戏虽然演砸了,可我看得很尽兴,倒也犯不着恼羞成怒把整个戏台子都拆了,总得留些活口来传话,不是吗?”
秋娘颔首,又朝她打了几个手势,江烟萝继续摇头道:“无赦牢那边不要动,武林盟耗费几十年才将这些人囚困起来,若只将他们用在添乱上头才是暴殄天物,留着我还有大用。”
得了吩咐,秋娘再不耽搁,当即施展轻功纵身离去。
竹林里,只剩下了江烟萝一人。
她依旧看着江夫人离开的方向,头顶云影聚散无常,眼中莹光也随之明灭不定,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般道:“当日那杯水里,原本是什么也没有的……”
说罢,江烟萝脚尖点地,身姿轻盈如飞鸟飘絮,朝着另一个方向赶去。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已离去的秋娘听不见,走远了的江夫人更无缘得知。
利用清心居那条密道送江烟萝离开,是权宜之计,也是迫不得已。
碍于先前种种,不论江烟萝对江天养的图谋是否知情,江夫人都无法如信任江平潮那样信任她,可江烟萝亦是自己的亲侄女,江夫人万不可能为一己猜测令她置身于危险境地,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何况,江夫人已打定主意不回海天帮了。
看在亲缘情分的面子上,江天养或许还会接纳她,可江夫人做不到装聋作哑,以听雨阁的行事作风怕也难以容忍她继续存在,与其回去害人害己,倒不如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决定。
江夫人不会武功,贸然回到前山战场无异于找死,可她也有自己能做到的事。
方家的宅邸坐落在浩然峰后山,因着先前方咏雩诈死一事,江夫人知道后院假山下也有一条密道,里面别有洞天,譬如方咏雩养伤的那间石室本是方怀远闭关的静室,此外还有几间密室,分别存放着武林盟门人名册、账本和应急财物等重要物品。
这些东西,决不能落入听雨阁手中。
江夫人匆匆回到宅邸,发现这里已是一片空荡荡,倒不见打杀过后的狼藉场面,想来是护卫们听见了前山的动静,悉数赶去助力了,其余仆从不过是些普通人,眼下都藏在耳房、柴房等地不敢冒头。
见状,江夫人心下微松,她抄近道赶往后院,这里倒有几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婆子,乍见当家主母归来,连忙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
江夫人被她们吵得头疼,冷下脸来将人都遣散,待到四下空无一人,她才按照方怀远提点的那样,伸手按住假山突出一角,几乎将全身气力都压了上去,默数三下之后,这一角岩石果然下陷,合抱的假山从中分开,露出了幽暗狭窄的阶梯入口。
这密道机关设置巧妙,一旦手掌移开,分开的假山又向中间靠拢,江夫人来不及多想,闪身避入假山中,整个人沉浸在了黑暗里。
与清心居里那条密道不同,这条路显然常有人走过,挨过最初一小段的黑暗后,眼前逐渐明亮了起来,正是壁上镶嵌的夜明珠在散发荧光,每一颗都价值不菲,可见武林盟何等财大气粗。
之前为照顾方咏雩,江夫人时常出入这里,此时不费多少工夫就顺利抵达了石室,她不敢耽搁片刻,将藏在暗格里的东西全部翻找出来,看也不看金银珠宝,先点了好几个火盆,将那些名册、账本和书信一股脑地丢进去。
密室内虽有通风口,但远不如地表来得气流通畅,随着纸张在火盆里焚烧,浓烟很快升了起来,江夫人连连呛咳,用水浸湿帕子捂住口鼻,死死盯着盆里的火焰。
直到看见最后一张纸也被火舌烧成灰烬,江夫人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因为吸入了太多浓烟,她已是头昏脑涨,眼前阵阵晕眩,必须得用手撑住墙壁才能勉强行走。
此地不宜久留。
江夫人毁掉了密室石门的机关,跌跌撞撞地朝来路走去,这条路原本不算长,只是她气力将竭,心口又开始作痛,走起来慢如蜗牛爬行,也不知走了多久,仍未看到阶梯的影子。
甬道内的空气已越来越稀薄,江夫人努力加快脚步,却没注意脚下的路况,冷不丁一个踉跄,若非及时撑住石壁,只怕已摔倒在地。
饶是如此,江夫人贴身放置的药瓶已掉落出来,当即摔了个粉碎,瓶子的破裂声在这寂静如死的密道里犹如雷鸣一样刺耳。
祸不单行。
这四个字莫名划过江夫人心头,她皱了皱眉,俯身去捡药丸,忽然察觉不对——前面依稀传来了脚步声。
这里怎么会有脚步声?
是谁进来了?
江夫人悚然一惊,她来不及躲避,那阵急促的脚步声已由远至近,一道黑影如失控的疯狼般欺至近前,雪亮寒光乍破而出,刺痛了她的眼睛。
下一刻,一蓬猩红热血蓦地飞溅在冰冷石壁上,旋即化作一行行血泪,缓慢地从青石上流淌下来,触目惊心!
甬道内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
江夫人怔怔地低下头,借着夜明珠幽冷的光芒,目光从来人眉头紧皱的脸上寸寸下移,扫过他鲜血淋漓的左肩断臂,最终落在他右手紧握的那柄剑上。
这是……巨阙?
江夫人不能确定,因为她只看得见半截剑刃。
剩下半截剑刃,从她肩头没入,卡在了她的肋骨中。
“你……”
江夫人费力地张开口,鲜血从她口中涌出,将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那握剑的人仍茫然不知,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他才侧了侧头,艰难地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咏雩,平潮,这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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