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逃学
叶楚楚等人才行至宫门处，便见太子殿下的大太监秦来福一脸焦急地站在宫门口等候，正翘首朝着来路张望。
瞧见他们掀帘下了马车，秦来福捧着肚子一溜小跑地就冲了过来。若非何顺伸手搀了一把，老太监差点就刹不住车，一头栽倒在他们面前。
“哎哟哟——小殿下们啊，可算是回来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六殿下，您没事儿吧？伤着哪儿没有啊？！”
秦来福满脸紧张地凑到叶楚楚跟前，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叶楚楚，生怕一个没注意，漏掉哪一处没查看到，六殿下没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叶楚楚难得一副好脾气，任由秦公公从头到尾地来回打量，还顺着秦来福的意，原地转过一圈，好让老头看看清楚，殷小六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唯一出问题的，大概就是六殿下出门一趟，回来换了一个魂儿。
当然，这一点自然是不能告诉秦公公的。
十殿下殷珅哥俩好地一拍秦来福挺起的肚子，安慰老头：“哎呀老秦，心放肚里哈，我六哥好着呢，中气十足！是这个！”说着，十殿下比了个大拇哥。
小十三殷琛抬脸朝着秦公公笑，也拍拍老太监胖胖的肚皮。
别说，这三人对秦来福的态度都还挺好的。
其实这也难怪。方才那番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让人免不得就要仔细分析分析，这其中是掺着三分虚情啊，还是夹杂着七分的假意。
可这话若是让这位太子爷身边的一等大太监来说，却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着他们的。
秦来福虽然也是太子爷身边的随侍大太监，但和宫中其他皇子身边的大太监却是差着辈分的。
元嘉朝早年朝堂动乱，牵一处而动全身，是以后宫之中亦是波澜四起。元后张氏意外遇害难产，诞下太子殷瑢后便血崩而亡。
允嘉帝悲痛之余，深怕一个没注意到，发妻留给他唯一的孩子便被人害了去。于是就将自己的御前大太监秦得寿的兄弟，原本掌管着御膳房的秦来福派去照顾小太子，仔细保护他周全。
秦来福原本也是允嘉帝身边的随侍太监，只是小秦公公不比他哥哥秦得寿那般有志向，励精图治地在允嘉帝身边一路干到内宫宰相。他就是一个心无大志，喜欢吃美食所以喜欢做美食的胖子。
老太监这辈子拢共就干了那么三件事。
少时跟在哥哥身后，一起照顾还是个小太子时的允嘉帝。而后小太子登基做了皇帝，他便依着兴趣去了御膳房里当厨子，一当就是大半辈子。如今临老了，再被派去照顾允嘉帝的小太子。
老太监念了一辈子的佛，连走路都要注意有没有踩到蚂蚁，热爱做饭，与人为善，最喜欢的便是投喂小孩儿，宫里头的小孩儿大多都被他投喂过。所以宫里头的孩子也大多都很喜欢他。
叶楚楚上辈子嫁进皇家时，太子还未失势。
她曾在路过御花园时见到过秦公公捧着肚子艰难地蹲在地上，逗着哪个调皮捣蛋打假山上掉下来正哭鼻子的倒霉孩子吃糖饼。
也曾有幸见过一次这京中恶霸六殿下，是如何与这老头相处的。
伸手一拽秦来福的山羊胡，在老头捧着那撮半掉不掉的胡子一叠声喊着的“哦哟哟，祖宗使不得！”声中，叶楚楚冲着他一呲牙，坏笑。
“怎么样啊老秦，手劲儿不错吧？”
秦来福仔细地把被拽下大半的胡子贴回嘴上，拿手挡着嘴，委屈地瞅着朝他叉腰坏笑的小霸王，瞄了半天也没见人再有动作，这才把手放下狐疑道：“真没事儿啦？”
叶楚楚扬扬眉——你还想再来一下啊？
秦公公见势不妙，躲过叶楚楚作势要伸出的手，动作灵巧地往后蹦了一步，浑身上下的肉都跟着颤了一颤。
站定身，老太监打袖中抽出一柄拂尘，马尾一甩搭在臂上，清清嗓子，一仰脖念唱一样地吊了一声嗓子：
“有事儿没事儿，咱家说了不算——得太医院的陆院判说了才算呐——”
叶楚楚眯着眼看着面前作怪的老头，莫名的，就觉得手痒痒，难得在心底认同了一把殷小六：这老头正经挺欠拽的！
不过——
“陆院判……陆崇？”
秦来福一歪脑袋，眨眨眼，一张白胖的脸上一条褶子都没有，活像个卖相极佳的白面馒头，可偏偏要粘那么一小撮儿稀稀拉拉还灰白相间的山羊胡，看着就跟白馒头发霉长了毛一样。
“是呀，陆大人正在钟秀宫里等着您呐！”
陆崇陆大人，元嘉朝的太医院左院判，元正朝擢升太医院院使。乃是一位靠着真本事，打殷小六他爷爷那辈儿算起，实打实干了三朝太医的老臣，医术高超。
老爷子年轻时曾在接骨科里任职，如今修炼到位，已是做到了太医院里的二把手，平日里只按规矩在月初月中时请允嘉帝和太皇太后的平安脉。
也就是说，这老头一向只有允嘉帝或者太皇太后能使唤得动。但太皇太后日常烧香拜佛，向来不理俗事。所以让“陆大人正在钟秀宫里等着您呐”的，就只能是允嘉帝了。
换句话说，也就是殷小六带着弟弟偷跑出宫，还差点被人打劫丢了小命这事儿吧……
他爹知道了。
一旁站着的十殿下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呛得直锤胸口。
十三殿下来回扭着脸，看看叶楚楚和殷珅，再看看秦来福，低头盘算了一下，而后迈着小短腿朝秦公公走了三步，靠在秦来福软乎的肚子上，面朝叶楚楚站好，扭扭身子朝后蹭两下——我跟你们不是一路的！
——啧，小叛徒。
——老十三，你个奸臣！
叶楚楚和殷珅齐齐一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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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楚楚在心底飞快地琢磨着。
她原本想着，这回六殿下并非是被出动了大批的羽林军打山崖底下才找到的，那私自出宫这事儿吧，也就可大可小。
宫中人向来是自扫门前雪，从不会多事，更何况殷小六他亲娘姚贵妃还掌着宫权呢。哪怕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没谁会特地跑来触他的霉头。
所以只要跟着他们出去这几个侍卫闭上嘴不声张，便也就不会传到最上头允嘉帝的耳中去。
这也是她先前在京郊别庄要吓唬袁宏的缘由。
袁侍卫大概其是随爹的，虽有心钻营，但胆子小又识时务。被她吓过一番之后想必是不敢拿今日之事跑去找哪个人物再投诚了。
这领队的都修了闭口禅，那下面的小侍卫们自然也是要跟着识时务。
是以这事儿原本按着叶楚楚的想法，最多也就是姚贵妃这个做亲娘的，会从皇子所里伺候殷珩衣行的小太监们那里知道。
姚贵妃向来是个疼孩子的，不然殷小六也不能被娇惯得那般满京城里作威作福，少时顶着一张桃花面还能恶名广传到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地步。
姚贵妃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往死里罚她。所以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而且……允嘉帝还是个信奉“天子坐朝堂，君子远庖厨”的，历精为治要做一代明君，专注政事。
她这个前任公公现在的爹向来是不理后宫琐事的，甚至从不在大白日里往后宫跑。怎么着今天就突然起了兴趣过问起后宫了呢？没道理啊……
莫不是……叶楚楚抬眼间不经意地扫过正逗着小十小十三玩儿的秦来福。
话说回来，秦来福为何会在这里候着他们？
还有她先前才醒来时便疑虑过的，上辈子殷小六溜出宫时被山贼轻而易举便拿下的小猫两三只，怎么着就变成了这辈子不仅带了两个皇子，还再加一队羽林军的配置？
……难不成……太子殿下……或是太子党的哪个人，也重生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叶楚楚登时被吓得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上辈子虽然一开始和太子殿下掐得有来有回你死我活的是二皇子禹王，可后来彻底将他从太子之位上生拉硬拽下来的，却是殷琪的三王党！
若当真是太子爷或者太子身边的人也还了魂……
就上辈子被坑得惨成那样……太子爷再至纯至善，也得黑化啊。
那殷珩这个三王党明面上的中坚力量，和她叶家这个妻族，都得是明晃晃的活靶子！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叶楚楚思虑得专心，一时不察，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在面上露出一丝心绪。
秦来福看着面前这个向来桀骜又张扬的小殿下难得面带一丝心虚惊疑，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心下颇有些暗自好笑。到底是还小呢，闯了祸还知道怕。
弯下腰将靠在他身上的十三殿下搂进怀里抱起，正巧卡着坐在他圆滚滚的肚皮上，老太监还挺逗，踮脚上下颠着小人儿，逗得十三殿下咯咯直笑，玩闹间不经意地开口道：
“殿下先前是帮小殿下您瞒了的……”
秦来福一脸真情实意的惋惜与同情，叶楚楚仔细瞧着也不似作假，将方才已是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稍稍按下一些。
“只是好巧不巧，皇贵妃娘娘病了。陛下午后闲来无事前去探望时，说起皇子们的学业，便顺道又去了趟辟雍宫……”
说到这里，秦来福顿了顿，凑近些，特地压低了声音，才慢悠悠道：“这不就赶巧撞上您和十殿下，没去学了么……”
……！！才放松一点的叶楚楚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殷小六！？
你是真虎啊！
本宫原本只以为你私自偷溜出宫也便罢了，居然还是旷课偷溜的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爹最重尊师重道勤勉用功的啊……
是了，叶楚楚深深沉了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宫中皇子年满六岁住进皇子所的同时也要开始去学宫念书，每旬休整一日。
这还远没到休沐的日子呢，他六殿下不是旷课跑路，难不成这个混账东西还会有礼貌地提前向夫子请假么……
不过——
叶楚楚心下转过一圈，将太子可能重生也好，殷珩逃课也罢，都先放在一边，伸手理理小十三翘起的衣摆，叶楚楚和老太监闲聊：“李娘娘向来喜清静，父皇也不怎么去翎阙宫打扰她，今日怎么就……‘闲来无事’，溜达过去啦？”
秦来福又朝她眨眨眼，却不回答，只顾着和小十三玩耍，过了一会儿，才又闲聊道：“陛下今日在学宫里考校众皇子学业，三殿下与五殿下都背得极好，连带着他二人的母妃，永宁宫的安娘娘都得了赏赐……”
“唯独贵妃娘娘啊，可是拜您所赐狠狠吃了挂落了。小殿下过会儿可得乖巧些，仔细娘娘生气重重罚你。”
叶楚楚得到了想知晓的，便循着殷珩的腔调，豪气地一挥手，吊儿郎当地道：“没事儿，旧账多着呢，债多了不愁！本殿下不惧的！”
惹得老太监哭笑不得地拿拂尘指指她。
叶楚楚笑嘻嘻地朝他拱拱手，算是谢过，揭过话茬不再提。
秦公公虽不比他哥秦内相那般，精明得好似修炼到人瑞的地步。
但老头也是从先皇文昭帝服侍到允嘉帝，再到如今的储君，一连伺候过帝王家里的祖孙三代，还能平平安安地混到现在，哪里能是什么一般的人物。
这谨言慎行，都是刻进骨子里的。
方才他那番话，让任何人听来都是半点逾矩不曾有。不过是他这个招猫逗狗爱八卦的老太监逗着小孩玩儿，说些宫中人人尽知的闲谈
没有半点窥伺帝踪的意思。
可该说的，他也都说了，能不能听懂，就不是他一个给人端茶送水的奴才能管的了。
不过秦来福抬眼瞧着，六殿下正笑眯眯地朝他拱手。
他眨眨眼。
喔唷，小殿下聪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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