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我全都记得的

沈修寒抿了一口茶，指骨分明的手指搭在手杖上，他笑了笑，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哑声道：“你们怎么都一幅这样的表情？飞烬先生不是已经说过了，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我也想再活得长久一点，这样……这样不是很好吗？”

        花辰布满血丝的眼睛，定定注视着沈修寒，声音冷硬的道：“不是的。”

        沈修寒叹了口气，“阿辰，你一定要把气氛弄得这样尴尬吗？”

        他都已经接受了，不然，还要他怎么样呢？

        半天前，飞烬亲自跟他说的话，此刻仍旧如同魔音灌耳一般在他脑子里回荡着。

        飞烬神情十分严肃，说话也没丝毫拖泥带水，他说的是最直白的真相，他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等这半年之后，安然接受死亡，他们没办法，但我可以让你走得没任何痛苦，这半年内，也不用总是待在医院，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但是，你只有半年时间。”

        沈修寒一脸平静，略微苍白的脸颊上仿佛万古不变的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他静静的问，“第二个选择呢？”

        飞烬微微有些讶异，但还是据实已告，道：“接受无休止的换器官手术，但这个，我没办法保证你没有任何痛苦，甚至……到了后期，你可能因为无法承载新的器官，也无法承受器官的排斥反应，死在手术台上。”

        飞烬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顿时一阵骇人的死寂，针落可闻。

        “这怎么可能！什么叫无休止的换器官手术！换一次就够疼了，一个人怎么能够无休止的换……我，我不同意！”萧湛当时，猛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几乎是怒吼出声。

        他那么儒雅斯文的一个人，还是第一次，当着外人如此失态，全然没有半分平时的儒雅不羁。

        不只是他，一边花辰，直接捏碎了手里的水杯，眼底陡然爆满一片血丝，声音无比僵硬的道：“我也不同意！”

        飞烬没有理会两个人，只是盯着沈修寒。

        沈修寒还是很平静，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片刻之后，他突然问了一句，“多久？”

        飞烬听懂了他的意思，“两年，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撑到第3年，过程非常痛苦，但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延长你寿命的办法，如何选择，看你自己。”

        如何选择？

        不论是哪一个选择，都太过残忍。

        一个是平安无事的活半年，可半年之后，就算是大罗神仙，也留不住他。

        一个是痛苦的活着，至多3年之后，他还是留不住。

        无解。

        “修寒，你……不可以……我不想看到你那样痛苦……”萧湛红着眼睛，死死盯着沈修寒。

        花辰立即跟上，“他说得对。”

        他们都太了解沈修寒，在飞烬说出第二种选择之后，他们就已经知道，沈修寒会做怎样的选择。

        “不该是这样的……就算你能撑到第3年又怎么样？修寒，你我都知道，阿夏已经失踪了3年，就算你拼死撑到了下一个第3年，你也不一定能找到他……”萧湛垂着眸子，颤声道。

        萧湛的声音，拉回了沈修寒的思绪，他莞尔一笑，那一瞬间，宛若自黑暗里开出一朵小花。

        沈修寒道：“我知道。”

        锦夏失踪得彻彻底底，这几年，不论他怎样找寻，都没锦夏半点踪迹，他不是没想过最坏的打算，但只要没见到锦夏的尸体，他就会一直找下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自从知道自己有半年寿命之后，他就一直在安排自己后事，他想，或许他已经等不到再见锦夏那一天了，算起来，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

        萧湛神色黯淡，艰难的开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我们都想你活得长久，可那样实在是太痛苦了，换取器官，无异于削皮挫骨，连飞烬先生都说了，你可能……可能……”

        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沈修寒：“不然，你们要我怎么办呢？平安无事的活过半年，一个人安然的死去吗？不管找得到阿夏，还是找不到阿夏，再多一两年的时间，于我而言，应该是一件喜事的，再多的痛苦，我都可以忍受，你们可明白？”

        他生来就不是什么金贵的人，多大的痛苦，他都忍得下来，可是，他也是人，不是神，他也有自己无法承受的东西，比如，他放在心尖上藏着护着的那个人，他也只是想，再多陪她一些时间，再多一点点，哪怕只有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那样也好。

        萧湛一脸痛色，他想要哭，可他哭不出来，他盯着沈修寒，盯了很久，才颓然的往后，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手掌缓缓盖住了脸，小声呢喃道：“我说不过你……我从来都说不过你……”

        花辰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连萧湛都无法说动沈修寒改变主意，他又还能再说什么？

        沈修寒笑了笑，“好了，我还能多活一些时候，总归是一件好事，你们都不要哭丧着个脸了，阿辰，你去炒几个菜，我们兄弟3个，喝一杯。”

        花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起身去厨房了。

        月色如洗，沈修寒缓缓抬起头，看向夜空缺了一半的淡月，低声唤了一句：“阿湛……”

        萧湛闻声，转过头去看他，“嗯，我在。”

        沈修寒静静的望着那一轮淡月，他其实想要的从来都不多，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他从来都没想要什么名利地位，可却一步一步被推到今天这个位置。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小小的院子里，我们几个人，总是因为调皮捣蛋被罚站，总是站也站不好，就这么望着夜空，想着明天要去哪里掏鸟窝，去哪里偷人家的果子……”沈修寒唇角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萧湛心脏猛地一揪，他咬了咬唇，才应了一声，“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所有事情，我全都记得的。”

        一件都没有忘。

        一件也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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