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清竹如何？……”
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上演，循环反复，唯一不同的是菩提树愈发枯朽，周遭再次陷入黑暗时，十四不安道：“这样下去会怎么样？”
“逃不出心魔者，死。”清竹说得轻巧，好似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你不会打算交代在这里吧？”十四生生咽下去后半句，她还年轻不想随葬。
清竹垂眸不置可否，以他的心智勘破幻境不难，可他只觉疲累，幻境非十四心生，她看不见黑暗中白堕或喜或悲或怒或嗔的一句句诘问，她问他：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来陪我？
十四挨着清竹席地而坐，絮絮叨叨讲她的小日子，隐去逆转孽缘一事，从宝刹寺后杏林初见，到深陷其中，再到目睹他真身，吓得魂飞魄散，不敢生出半点妄念……讲她在都城闹市所见所闻，红尘烟火，无半分虚无，皆是生机勃勃，他也应当走出去瞧瞧三界众生。
“你不怕死吗？”清竹终于抬起头，侧脸问她。
“怕啊，怎么不怕，但我总认为事情没到绝境，你看，我这不还好好坐在你身边。”她自认自己是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本事，表情颇有些骄傲。
“可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与我一同死去。”清竹凝视着十四，想在她脸上看见哪怕半分恐惧，想听她哀求他想想办法，弱者需要强者庇佑才能生存，他很早就明白，因为他也曾如此恳求上位者救白堕一命。
“就如你所说，各人自有命数，若今日与你死在一起，也是命中注定。”十四嘴角挂上一丝苦笑，她回望清竹，眼神清澈，声音温柔却充满力量：“可白堕护你，教导你，甚至大难临头，都先将你安置妥当……她不愿，也不应当成为你的心魔。”
“我虽与她不相识，但在这幻境也看出她是十分洒脱之人，内心善良，芸芸众人在她眼中并非草芥，而是一个个鲜活的、值得敬畏的生命。她的目标坚定，爱上凡人，便掏心掏肺，全心付出；她是非分明，对错不由他人断定，不轻易受人蛊惑……与她相伴，你那时一定很快乐。”
清竹眸色渐深，其中泛着几分水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和他聊起过白堕，知晓一二之人都说她是三界中最蠢笨之人，用情爱这把刮骨刀自刎而亡。
他当作工具用来解闷儿的小东西真挚地对他说，与白堕相处，一定很快乐。
其实那是他漫长生命中，唯一的光；是他午夜梦回时，想起也会刺痛的针。
“她要你好好活下去，清竹，你们推心置腹，是彼此的挚友，她不会怪你，她从未怪过你。”
身后菩提树倏地生出绿芽，摇身一变，再次绿意盎然。
清竹听见黑暗中那些吵杂的声音退去，身着白衣高束长发的白堕坐在他另一侧，她抬起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熟悉的触感。
“别哭啦，我已经帮你打跑那些欺负你的坏人。”白堕像哄小孩似的拍拍清竹的手。
“你好吗？”清竹声音有些哽咽。
“我叫白堕，以后我们做朋友吧。”
“好啊。”清竹笑着看身旁的幻影一点点消失不见。
十四看不见眼前一幕，她心道一声坏了，走火入魔了，已经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自说自话了。
她一把扳过清竹的脸，换了个思路：“想想咱大殿前石板下那些石棺，你辛辛苦苦上千年，攒了那么多骷髅……攒了那么多手办，说不要就不要了，白白送给外头那人妖？”
趁清竹愣神的功夫，十四又往他脸前凑进几分：“若你一心求死，不如我们再来场生命大和谐，上次我也是品出几分滋味，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十四闭着双眼，撅着嘴巴越靠越近，清竹哭笑不得，一拍菩提树，随着四周黑暗快速褪去，呼啸的大风也逐渐平息。
晌午日头正盛，古殿屋顶上覆盖着尚未融化的积雪，肃穆冷清的大殿前立着三人。
十四未挨到清竹冰凉的嘴唇，脑门却先挨了一记弹指，清竹俯身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在想什么鬼东西。”
十四捂着有些发红的额头，退后两步，气愤道：“不给亲就不给亲，你打我做什么……咦？出来了？”
她后知后觉，再次庆幸又逃过一死，果然手办才是清竹活下来的意义！
“清竹，你还有心情和小妖怪在幻境中卿卿我我，你对得起白堕吗？”月影原本对媚妖丹和清竹千年修为势在必得，他要变得更强，为白堕复仇。
“你对得起白堕吗？你话这么多，是看准了清竹不喜争辩，人家俩是情深义重的挚友，是师徒，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白堕心软，留你一条生路，是让你做人妖的吗？……”十四双手叉腰，滔滔不绝回击月影。
月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嘴唇哆哆嗦嗦，根本插不进去话，好半晌憋出一句：“……狗男女！”
“狗男女？那也要有男有女，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模样，光着身子追老子十里，老子要是回头看你一眼，就算老子下流……”月影承袭白堕，模样自然不差，可十四骂起人来专挑旁人痛处下手，你越在乎什么，我越攻击什么。
月影抬起手对着十四一指，指尖灵力凝聚，山野不缺花草树木，无数藤蔓枝叶受到召唤快速向十四袭来。
眼见就要捆上她，清竹腕间佛珠飞出，击得藤蔓碎落一地。
“月影，你我二人的恩怨，莫要迁怒他人。”清竹挡在十四身前。
雾隐山本就是群山中的一座，月影施展法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藤蔓向宝刹寺而来，一时地动山摇。
清竹双手合十，立在身前，口中默念，佛珠快速转动，身后石板掀开，深埋地下的无数白骨似有意识一般组成人形傀儡，一个个跃至地面，不一会儿，密密麻麻的傀儡集结成队，一部分围在清竹和十四四周抵抗藤妖树妖，另一部分则直奔月影而去。
白骨傀儡不知疼痛，也不会受伤，打散了还能再度聚集，比有生命力的妖物更加难对付。
十四看了一会儿热闹，就没了心情，目光所及之处屋顶掀翻了、石板裂开了，宝刹寺被搅得乱糟糟，事后只有她一人收拾，造孽啊。
一开始月影与清竹打得不分高低，但渐渐月影法力不济，露出颓像，清竹瞄准时机，佛珠不偏不倚正中月影胸口，只见他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动弹不得。
“我不杀你，你走吧，以后莫要再来，否则只能也躺进石棺之中。”清竹蹲下身为月影止住血，言语冰冷：“你应当知道，我未使出全力。”
清竹所言非虚，他的原身六丈巨蟒尚未破土而出，月影从始至终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不过是看在月影是白堕的影子，饶他不死罢了。
山野藤蔓妖灵尽退，白骨傀儡也躺回石棺之中，只剩一地狼藉。
“你走吧。”清竹转身，不愿再见月影。
月影挣扎起身，拭去嘴角血迹：“清竹，你会后悔放过我。”他袖中藏有一道藤蔓，乃是白堕送给他防身所用，它身上负有天界一品神君的神力，一尺之内威力巨大。
清竹反应迅速，他结阵在前抵挡，却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为了庆祝新年而穿了一身红袄红裙的小姑娘，昨夜还捂着耳朵点炮竹，兴高采烈描述驱傩游行队伍的小姑娘，被一道金光藤蔓穿透了胸口，藤蔓尾部的鲜血一滴一滴砸在石板上，昭示着生命的流逝。
“淦，今儿是元日呢，怪不吉利的。”十四低头垂目，她也不知怎么的，不受控制冲出来挡在清竹身前，这么快就死了，一切不会重来吧，那也太无趣了，不过她死了就不用收拾烂摊子了，幸好，还是有些好处的。
十四倒在清竹怀中，她扯起嘴角，笑得十分难看：“这就是我的命数。”
十四浑浑噩噩，有人牵引着往地府去，可还有人一直在身后唤她，要她回头，她也想回头，奈何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她迷迷糊糊走到一处古朴的宅院门前，屋檐下悬着一盏红灯笼，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碰触，指尖挨到灯笼的一瞬间，烛火啪的一声亮了。
紧闭的大门打开，高挑端庄的侍女上下打量她一遭，问道：“浮生灯是你点亮的？”
闻言，十四点点头。
侍女让开一条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既然如此，姑娘请进吧，画虚楼楼主稍等就来。”
十四立在门前回头一望，周遭人声鼎沸，甚是热闹，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与太平镇不同的是，摊贩和行人中，有的人身后顶着毛茸茸的尾巴、有的人走路是用飘的……
“敢问姑娘这里是何处？”十四疑惑道。
“地府入口幽冥楼旁，鬼市西街。”侍女拽了她一把，随即合上门，补充道：“花月姑娘，你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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